一藥難求

“錠劑沒有了，你們可以走了”，“以后你們每天可以來買膠囊，但錠劑真是沒有了，什么時候有隨時打電話問啊……”片仔癀的店員不停地催促前來買藥的人。

6月23日上午9點，北京的一場大雨沒能阻止買藥人的熱情，銀河SOHO的片仔癀體驗館內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圖/周享玥攝（銀河SOHO的片仔癀體驗館）

所有人都是奔著一粒昂貴的土褐色藥丸而來。這個零售價為590元一粒的片仔癀是一種中成藥，主要成分是名貴的麝香、蛇膽和牛黃。盡管這種藥很少出現在醫院，但在民間卻頗受追捧。

當天，老大爺陳華的運氣不算好，他來得稍晚了一些，沒能獲得買藥的名額，只能在門外躊躇。他是這里的老顧客，吃片仔癀好幾年了，以前買藥從來不需要排隊，但現在他發現不僅價格更貴，更糟糕的是有錢也未必能買到。“別的地兒也都沒有了。”陳華說。

即便買到片仔癀的人，拿到的量也少了一半，昨天每個人還能買到兩粒，今天就變成了一粒，而整個店鋪當天只有34粒片仔癀。店員提醒去同仁堂看看，我們來到北京東城區的一家同仁堂藥店詢問是否有片仔癀，對方表示，“這邊已經缺貨好長時間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可能會到。”

線下沒貨，線上的片仔癀也十分搶手。我們在淘寶、京東等多個電商平臺檢索發現，590元一顆的片仔癀在線上幾乎無處可尋，取而代之的是每粒片仔癀都被標上了近千元的高價，整盒（10粒）的更是會在10粒片仔癀的累計價格基礎上再添上幾百元的漲幅。

我們隨即查看了其中一款顯示月銷2000+的商品，其顯示一粒標準裝為958元，10粒的禮盒裝則需9680元。而在該商品的評論區中，赫然列著一條“我兩次購買，前后價格差了400多元”的評論。

但片仔癀賣完后，體驗館瞬間就沒了人氣，盡管這家體驗館里擺放了很多片仔癀公司出品的化妝品。當天下午，兩位店員正在柜臺后聊天，店里沒有顧客光顧，但每隔幾分鐘就有電話打進來詢問是否還有片仔癀。店員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復：“想買的話明天早上9點過來排隊，帶好身份證，得遠程開處方。”

沒買上藥的陳華，在片仔癀體驗館門外徘徊了半個多小時，一直眼瞅著最后一位買到片仔癀錠劑的顧客從店里出來。他趕忙沖上去，拉住對方說，“我麻煩你一下，加一百你賣給我行不行？”一邊說著，還一邊著急將錢包里的錢往外掏。

“不了，謝謝。”對方非常干脆地拒絕了他，轉身離開，留下陳華站在原地。

誰在炒作片仔癀

片仔癀這波搶購熱潮來得有些突然。

在本月進行的股東會上，片仔癀的高管就表示，“無論如何片仔癀的供應量都有一定瓶頸，現在需求端特別旺盛。”根據財報數據，2020年，片仔癀的產量同比減少了15%，但銷量只減少了7.8%，被市場熱炒也是在所難免。

片仔癀的原材料有稀缺性。這次片仔癀漲價，與其原材料麝香供應不足直接相關。受疫情影響，從去年開始，許多需求都轉向天然藥材，導致天然麝香大受追捧，價格從每千克30萬漲到40萬元，即使是坐擁多數天然麝香資源的片仔癀，原材料供應的矛盾也比往年更突出。

圖/視覺中國

而為了緩解“一藥難求”的局面，片仔癀除了限購，最近也加大了片仔癀膠囊的供應力度。但片仔癀否認了限購政策，銀河SOHO片仔癀體驗館的店員告訴AI財經社，“不限購，來多少我們就賣多少，如果來了20粒，排了三四十人，沒辦法得給人說一聲；如果有10個人排隊，那我們就（規定）一人兩粒，讓大家都能買上。”

一位售賣片仔癀錠劑和護膚品的微商表示，自己是從廠家拿貨，一粒賣900元，一盒10粒賣9000元，講講價還能再便宜100元。“現在貨很缺，公司控貨”，她手里大概只有20幾盒藥。

她告訴我們，片仔癀的價格今年從400出頭漲到1000，預計未來還會再漲。今年5月份，她還在朋友圈感慨，因為不敢囤貨而錯過了發財的機會。

而供不應求的片仔癀，也吸引來了一波試圖趁此機會大賺一筆的投機者和囤積居奇的黃牛。6月23日，AI財經社在片仔癀體驗館北京銀河SOHO店就遇到了三位黃牛，他們590元一粒買，750元轉手賣，每粒凈賺160元。

在一個只有5729名粉絲的“漳州片仔癀”貼吧里，整個2016年只有十余條發言，此后三年活躍度都比較低。但從2020年末開始，尤其是2021年5月以后，該貼吧明顯活躍了起來，出現了許多表示要“長期收片仔癀”的動態，有的甚至喊出了“市面巔峰價收，有多少要多少”的口號。

而與片仔癀有關的QQ群最近也活躍了起來，不斷有新人加入。以AI財經社加入的一個擁有141名成員的QQ群為例，僅一天時間內，就新增了53位群成員。而不少人在加入群聊后的第一反應就是詢問：“片仔癀現在多少錢回收？”“剛進群，都收哪種片仔癀？”“10粒裝的，2盒，有收的沒？”

多位黃牛告訴AI財經社，目前單粒片仔癀錠劑的收購價一般能開到700元以上，且“量大可談”。一位買家甚至將不同日期生產的片仔癀劃分在了不同的價格檔位，2020年的700元一粒收，2021年的則開出了740元一粒。“整盒的價格會高一些，7800元收。散粒也是隨著市場價格變化的，現在已經很高了，之后會不會跌不知道”，該賣家補充說。

事實上，片仔癀錠劑的行情每日都在變化，且目前仍然處于漲價的狀態。6月8日，一個買家曾在貼吧開出了700-7600（單粒700元一粒，整盒10粒裝7600元一盒）的價格，而次日，這一收貨價就已經變成了“720-7700”。等到6月14日，整盒的價格更是被開出了8000元的高價，6月16日再漲到8200元。

而片仔癀自身也非常享受被市場炒作帶來的明星光環。在片仔癀的官網上，還有一篇片仔癀拍賣的新聞。文章寫的是2015年，一盒片仔癀(10粒裝)拍出37375元天價，而2017年的拍賣會上，三盒(30 粒裝)片仔癀拍出16.1 萬元，一盒約53667 元，再度刷新紀錄。

片仔癀引用收藏界人士的話稱，“（片仔癀）嚴格按照傳統工藝炮制，且使用純天然的原料、特殊的工藝和錠劑劑型，因此保存時間較長，符合收藏品的最基本屬性。”

除了黃牛，許多“湊熱鬧”的跟風者無形中也助長了搶購風潮，反而真正急需的人往往搶不到。片仔癀體驗館的一位店員對此表示不理解：“也不是家里有病人，買這個有必要嗎，有用嗎？”她抱怨道，自己一天接電話無數，嗓子都給說啞了。

剛處理完顧客的來電沒多久，店外一駐足片刻的男子便隔著門詢問店員“有沒有護肝片”，店員無奈地回復：“我們是片仔癀，沒有叫護肝片的”，說罷又悄悄吐槽：“都不知道叫什么，多數都是像這樣慕名而來的。”

片仔癀真的這么神奇嗎？

片仔癀在受追捧時，也讓不少人心生疑惑，片仔癀是否真的有其宣傳的那樣如此神奇？

根據說明書介紹，片仔癀主要功效為清熱解毒、涼血化瘀、消腫止痛，用于熱毒血瘀所致的慢性病毒性肝炎、癰疽疔瘡、無名腫毒、跌打損傷及各種炎癥。

而近年來，其慢慢向“靈丹妙藥”方向演化，從該藥品的線上商品評論來看，很大一部分人購買片仔癀是為了“護肝”，也有網友表示“之前肝功能一直不太正常，吃了后去醫院檢查就正常了”。而除了養肝護肝的作用，甚至一度有傳言其可以用于肝癌晚期醫治。

圖/視覺中國

片仔癀也有著非常傳奇的藥方故事。據傳，片仔癀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555年（明朝嘉靖年間），一位御醫攜秘方隱居漳州為僧，后為救當地民眾疾苦，遂根據宮廷絕密配方及其獨特工藝，用上等麝香、牛黃、田七、蛇膽等名貴中藥材精制成藥錠。

而片仔癀的配方被列為絕密級國家重點保護中藥制劑，與壽山石、烏龍茶并列為了“福建三寶”，品牌光環不可謂不強大。

不過，圍繞片仔癀的爭議同樣不少。

早在2019年，就有媒體報道稱，片仔癀旗下數家體驗店在藥品宣傳用語中出現了“防癌抗癌”、“保健養生”等字樣，其中部分功效還附上了研究數據和臨床試驗結果做支撐。而這個臨床試驗的方向其實是緩解癌性疼痛而非治療癌癥。

盡管片仔癀方面對此表示，絕對不存在虛假宣傳情況，企業僅與301醫院展開了片仔癀治療晚期結直腸癌的臨床研究。但片仔癀至今仍然無法擺脫在部分網友心中“收智商稅”的印象。

而根據《國際金融報》引用多位三甲醫院醫生的話稱，片仔癀在臨床治療中幾乎不被使用。“我們醫院藥房沒有，治療指南中沒有，專家共識也沒有。這種一般進不了醫院的肝病藥都是忽悠人的。”南京某三甲醫院醫生直言。

江蘇某三甲中醫院肝膽科的一位醫生表示：“江浙滬使用片仔癀的患者很少，主要銷售還是在廣東、福建、東南亞等地區。對于中醫來講，我們開藥時看中的是藥材的主治功效，而不是藥材可以用來治療哪一種疾病。書上說片仔癀對肝炎、黃疸等都有效，但我在臨床上沒有使用過這種藥。”

（文中陳華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