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趁亂漲價

聽到鄭州東站希岸酒店“6點到12點住宿1388元”的報價那一刻，顧昕是懵的。

“多少？”

“1388”，不同于顧昕的震驚，前臺工作人員頗為鎮靜地將這個報價又重復了一遍。

聽到這兒，一股無名火突然竄上顧昕心頭，她不禁脫口而出：“你知不知道這是在發國難財？”

這一場景發生在7月21日早上6點。彼時，面對顧昕的責問，工作人員不置可否，希岸酒店前臺一時一片靜寂，旁邊幾個同樣準備詢問價格的人，在得知天價數字后也紛紛陷入沉默。他們中的一些人和顧昕一樣，都因特大暴雨滯留在鄭州東站十幾個小時，隨著凌晨五點高鐵站解除封閉，才剛剛得以走出一個難過的夜晚。但當來到映入眼簾的第一家酒店，希望能先簡單休息一會時，異常高昂的價格卻讓他們又跌入了另一個無措的漩渦。

洪災之下，一些趁機過度抬升房價的酒店，很快成為消費者的眾矢之的，無法接受惡意抬價的消費者開始紛紛加入曝光浪潮。而在接連的聲討中，顧昕驚訝地發現，那個讓自己拔腿就走的1388“天價”，甚至還算不上希岸酒店的開價峰值。

7月22日上午，有關#鄭州高鐵站希岸酒店漲價到2888#的話題迅速攀上微博熱搜，截至當日晚間8點左右，已有2.6億次閱讀、1.1萬次討論。

話題下，一位7月20日曾在希岸酒店過夜的網友大呼：“就是這個價格！我當時就在場，沒水沒電，就那房間還2888一晚！”不僅如此，她還在微博中稱，希岸酒店甚至在二樓鋪上墊子，把走廊當作“過夜地鋪”，一塊墊子開價達100元，“想錢想瘋了”。

圖/視覺中國

希岸酒店之外，同屬于錦江集團旗下的品尚酒店的價格，也被網友反映在7月21日一小時內連漲兩次，標間每晚從159迅速飆升到189、239元。“外面還在下雨，可能要繼續住下去，不知道續住要多少錢。”一位迫不得已、還是花高價在錦江之星訂房的網友說。據她觀察，附近一帶其他的酒店價格亦只增無減。

顧昕后來選擇了希岸隔壁的站前酒店。在受到前者的沖擊后，在她看來，站前酒店三位數的價格還算在合理范圍內，但只是付款的幾分鐘功夫，一間有窗戶的房，也突然就從350元漲到了600元。“當時空出了十幾間房。我沒有帶現金，手機信號又不好，就在外面把錢交給員工，但交完就已經漲到600了。”她回憶，“退房距離入住有兩個小時，此時價格又重新退回到350元。”

7月22日，希岸酒店官方微博發布聲明，稱高價賣房一事為加盟店不遵守規定所致，希岸已對事件中相關管理人員進行嚴厲處罰，且決定后續將高鐵東站店全部客房免費開放，為受災民眾提供住宿。但從評論區的聲音來看，人們對這種補救措施并不買賬。

每次災難都有趁火打劫者

事實上，過去二十多年內，“發國難財”的商家也并不少見。

早在2003年，互聯網還沒有如今這般普及時，就有不少商家爭相打著“防治非典”的旗號，利用民眾急于防治的心理搞虛假宣傳，牟取暴利，不僅各種五花八門的“抗非典，增強免疫力”的藥品、藥方、器具紛紛出現，蔬菜、食品、日用品的價格也都在短期內飛漲。

據當時的報道，不僅各種消毒液、口罩等防護用品假貨頻出，熏醋的價格甚至一度被賣到上百元至上千元，就連平時毫不起眼的84消毒液也都被炒到了20元。而在北京兩位專家開出非典型肺炎中草藥配方后，全國著名藥材市場河北省安國藥材市場中草藥的價格更是一路暴漲，一天一個價，出現幾十倍上百倍的暴漲，平時每公斤20元左右的“金銀花”甚至一度漲到每公斤180元，引得《中國青年報》以“別發國難財”這樣的標題對其予以批評。

彼時，為了對這一現象進行干預，不少省、自治區、直轄市物價部門都出臺過相關價格干預措施，國家發改委更是做過一則《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界定哄抬價格違法行為有關問題的復函》的專門答復，明確規定“在應對非典等突發事件的特定時期，生產成本或進貨成本沒有發生明顯變化，以牟取暴利為目的，大幅度提高價格的”等行為屬于“哄抬價格”的違法行為。

而當時間跨越17年，“發國難財”這種事兒，同樣在2020年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其中，哄抬口罩價格是最為常見的存在。據公開信息顯示，僅2020年1月份，就有包括海南一九堂及其28家分店、昆明嘉禾祥藥業有限公司、南昌益民堂大藥房、江西浩心大藥房等在內的多個城市的藥店因為“哄抬口罩價格”被罰。

此后一段時間，借口罩生意生財的人不在少數。除了哄抬口罩價格，售賣假冒偽劣口罩、虛假發貨、高價倒賣等亂象頻出，甚至一度有用戶花上500元，卻買到過期近8年的20只口罩的新聞出現。而在2月7日到3月12日的僅僅一個多月內，全國市場監管部門在打擊非法制售口罩等防護用品專項行動中，就查獲了問題口罩8066萬只。

圍繞口罩出現的，還有“熔噴布掘金熱”。作為醫用外科口罩和N95口罩最重要的原材料，熔噴布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從不到2萬元一噸瘋狂漲至70萬元一噸，一度被投機者們視作“印鈔機”。而隨之出現的，是各種低買高賣、偽劣假冒等亂象。為此，中央政法委長安劍官方賬號還一度發文批評“發國難財者必受嚴懲”。

而在口罩、熔噴布等防護所需外，日常的蔬菜也遭到一部分商家爆炒。2021年1月26日，鄭州大商超市的白菜就曾被賣到13.96元/kg、一棵63元的“天價”。無獨有偶，同月月底，河北廊坊明珠超市將小豆黃瓜標價至了176元一公斤，河南新鄉大商新瑪特被爆3小時內青茄子價格翻一番，山東龍口家家悅超市則將韭菜賣到了每公斤67.98元的高價。而這些商家最終都受到了監管部門的處罰。

然而，盡管有著諸多先例在前，在此次河南洪災中，依舊出現了不少被利益驅使的商家。

市場調控不應成為借口

在希岸酒店的輿論間隙，一些商家也在試圖向大眾解釋其中的誤傷與苦衷。據鄭州龍子湖附近的一家酒店負責人向消費者致歉的私信記錄，“高價房”的主要成因，在于美團上注冊的商家會被要求安排平臺預留房，而在未經美團業務經理審批的情況下，這部分房源無法由商家自主關閉。暴雨期間信號癱瘓，酒店在房間訂滿后，很難及時與美團方完成聯絡，為避免顧客發生重復預訂，商家被迫無奈下，才只好選擇將價格調高。

但據一位前酒店收銀人士科普，商家可以隨時在網絡平臺上自主設置房間狀態和數量，酒店被訂滿后，也可設置“滿房”或是直接下架房態，因此龍子湖酒店所說的情況根本不存在。很多網友也認為，就算確實有關不掉的房，商家也應該設置“6666”、“9999”等具備提示含義的數字，而不是某種“大家雖然罵但又付得起，他還是能賺到”的價格。

不過也有不少人將酒店漲價理解為市場調控的結果。在新冠疫情期間，口罩緊缺，上游的熔噴布和口罩機變得稀缺，價格瘋漲，市場也發揮著一定的調節作用，大量的資源向這個領域傾斜。

所以，漲價往往被認為是通過市場之手來調控供需，經濟學家曼昆就曾在書中寫到：“市場過程的結果實際上比反哄抬物價法更能實現較為平等的分配……商人并沒有從災難中獲利，而是通過對物價的管理來獲利。”

商家賺取合理利潤無可厚非，但市場調控也應該有度，特別是涉及民生的商品。從新冠肺炎疫情時的蔬菜、口罩、熔噴布等物品，到現在水災中的酒店，實際上都是民眾無法放棄、與保命息息相關的東西，在這種時候，過度的漲價其實就變成了謀財害命的借口。

事實上，不管是疫情期間，還是此次鄭州水災，趁火打劫的有之，主動伸出援手的同樣不少。7月20日，鄭州一連鎖民宿老板宣布主動開放50家分店供受災群眾避險；同日，鄭州一家酒店也伸出援手，接納暴雨中無法回家的市民在酒店大廳過夜。而在7月21日凌晨，鄭州花園路農業路的一家電影院也成了上千名群眾避難和休息的場所。相比于趁火打劫者，這些人更能彰顯城市的底色。

正如不少網友的評論，降價的酒店值得尊重和敬佩，不降價的酒店也能理解，漲價也并非不可以漲，畢竟暴雨期間物資稀缺甚至緊張，加大了運營成本，但凡事要有個度，不能趁火打劫。

安全回到家后，顧昕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氣憤。“這種時候應該眾志成城，一起度過難關吧？”她向AI財經社吐槽，“不需要酒店降價或者什么的，適當漲價也能接受，但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7月22日下午，AI財經社在美團平臺查詢酒店信息時，發現鄭州錦江之星酒店均顯示“已訂完”，官方報價為150-200元一晚。希岸酒店剩余隴海西路店未滿房，豪華大床房價格為310元。而大部分綜合排名靠前的可訂酒店，其價格也基本穩定在150元至400元之間。

酒店離譜的價格潮，正與逐步得到控制的汛情一起緩和下去。但災難面前，關于商品價格、市場供需與社會責任的話題，或許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應采訪對象要求，顧昕為化名）